阿愷是我在線上遊戲裡結識的小朋友,今年未滿十七。吸煙、中輟、外表顯得很油條的阿愷,與母親及第二任繼父同住。由這個社會的刻板眼光來看,是很典型的問題少年。因為打架被退學後,阿愷便與學校漸行漸遠。我常在阿愷的虛張聲勢裡看到徬徨,看到不知所措,就像當初打架的原因。


我不太明白學校的功用與定義到底是什麼。在增加一點年紀,在離開學校有段時日之後,越來越多的疑惑湧上心頭。

轉學過兩三次,阿愷總是在他人的(包括當初打架的那群人)刻意尋釁、學校的刁難卸責之下,不得不一再離開。年紀超過了,他便不能再回到正常入學管道,想再唸書,只能遷就補校。

「你知道他們教什麼嗎?」阿愷有次反問我,「從ㄅㄆㄇㄈ教起,你說我怎麼唸得下去。」

閒時陪阿愷聊天,他說常常覺得無聊。我趁機勸他,整日無所是事當然會沒趣,為什麼不找點事情做?不想再回學校唸書嗎?阿愷在無可奈何之下顯得有點自暴自棄,國中補校裡和阿公阿媽一同唸書已是教他覺得難為情了,哪想得到教的居然是小學,不,幼稚園裡就會開始教的東西,他當然待不下去。


耐性似乎不是現在教育體系裡必須的東西。我必須承認,一年前初見到阿愷時,假若他是陌生人而不是認識好一段時間了,我會因為他的流氣與故作老成自動退避三尺,敬而遠之。並不是他長得不好,相反的,阿愷的長相很可愛。但顯現在行為舉止上的,卻充滿著像是肥皂劇裡小混混、小流氓慣有的輕浮調調。我猜想,學校一收到這種學生,打一開頭就準備打退堂鼓。不良記錄加上不佳的印象,有教無類始終只是理想,不是現狀。

「他很沒禮貌,要不是你拜託,我根本不會讓他來。」開網咖的朋友曾很明白的這麼向我抱怨。


阿愷上台北時,寄住在他的另一個朋友家,我則在知道後,託了店就開在那附近的朋友幫忙照顧,朋友也任他愛來便來,包檯不用錢,飲料也免費。我明白朋友抱怨的理由,也能想像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。阿愷總是在「應付」世道,強撐一張面皮,藉輕佻的攀親帶故來掩飾陌生感所衍生的慌亂與不知所措,以誇大的言辭舉措來遮蓋不欲洩露的心虛。

我不想妄斷阿愷是否也有些不自覺的自卑,情願欣賞他在面對他人挑釁時的反應是自信的。

回想起一些往事。他還出沒在這個線上遊戲時,曾有人在落敗後譏諷他八成交不到女朋友。對方放了話就跑,來不及回話的阿愷有些不忿,喃喃自語式的說,我才十五歲,沒有女朋友有關係嗎?有沒有女友很重要嗎?

是不重要呀!外在的一切並不足以評斷個人的價值,但阿愷你真心這麼體認嗎?

傳統威權式的教育是無法讓阿愷服氣的。一但有了上與下、尊與卑的界限,他立刻下意識的縮進了保護殼裡,一徑的言不由衷。阿愷自己說,他的媽媽年紀很輕就生下他,也不知道該怎麼管他;他當然知道媽媽關心他,叔叔也對他很好,但就是沒辦法和他們談,不論大小事。

是否因為這面「我是為你好」的旗幟太過鮮明,一出師便教人沒來由的排斥?

我們又何嘗不是啊。在欠缺同理的「為你好」之下低頭,漸漸隱沒了聲音。

不久前,我在遊戲裡遇到了芳,當初阿愷在台北時慷慨供他暫住的朋友。芳相當惋惜的說,當初阿愷告訴她他又回去學校時,她還好高興的。我回她,是呀,好不容易說動他再回去唸書,盡力幫他找尋各種管道,不想還是失敗了。

拒絕一個孩子何其容易。

最近的消息,是阿愷在工作了,在加油站工作。我忍不住叮嚀他,可別又耍什麼小聰明,老實一點乖乖的做就好了,笨一點都好。他說:「嗯,我們班長也是說你就憨憨的做就可以了。」

別告訴我什麼文憑無用論,現在已經不是王永慶發跡的那個年頭了,尤其在台灣這個地方。阿愷在學歷的道路上進退失據,我看著他從燃起希望到鎩羽而歸,實在無法對他再有些什麼苛責的念頭。現今的教育體制,對於曾經迷惑或者有不同想法的學生委實太過不能容,彷彿要以逐出師門來做為懲罰,看似留有後路,卻又障礙重重。真要引導他們方向,不是更應有所規劃,保留更多彈性與變通嗎?

也許日後阿愷自己都會出現一些體悟,進而出現一些轉變;在愛莫能助的同時,我所能做的,很遺憾的只能是遠遠的奉上衷心祝福。

 

 

2004/5/20                     (遷自舊報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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